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沸騰的聲音打破了山里的靜謐。
海拔2600多米的海嘎小學院子里,傳出節(jié)奏鮮明的吉他聲和充滿力量的架子鼓聲。場地中間,一個舉著麥克風的小姑娘肆意蹦跳,姿態(tài)瀟灑。6月18日,這支大山里的搖滾樂隊網(wǎng)絡(luò)走紅。這群身著校服、皮膚黝黑的山里孩子,成了主角。
貴州六盤水的韭菜坪,被當?shù)厝俗u為“貴州屋脊”?斓缴巾斕幍拇鬄虫(zhèn)海嘎村是貴州海拔最高的村寨。幾年前,海嘎村這所唯一的學校,差點因為沒有老師而關(guān)閉,孩子們需要下山求學,校長鄭龍已被調(diào)任。
“不行啊,這得想辦法!弊2002年起任海嘎小學校長,那不是鄭龍第一次面臨危機。但那一次,他遇到了轉(zhuǎn)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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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0-6-20 08:24 上傳
▲海嘎小學學生在午休時間練習彈吉他。受訪者供圖
━━━━━ “不如我們上山去,讓他們少走一些”
鄭龍的父親就是老家一位鄉(xiāng)村學校的校長。
1974年出生的鄭龍,大學報考的是師范大學的定向?qū)I(yè),畢業(yè)后要選擇邊遠地區(qū)的學校任職。這對于他來說不難,從小耳濡目染,他有心理準備。畢業(yè)后,他原打算回老家,“他(父親)幾乎是把我推出門,說兒子不能在父親手下工作,這樣一輩子也獨立不了。” 鄭龍無奈,先到旁邊一個鎮(zhèn)上任教。
2002年,他被調(diào)到海嘎小學當校長。
海嘎村海拔高,村民散居在山里,主要依靠種植和養(yǎng)羊為生,少部分人下山打工。學校條件很差,山路高遠,當時每個月160多元的工資根本留不住老師。惡性循環(huán)之下,學生也大多下山,到別的村鎮(zhèn)求學。
大約2003年,海嘎小學只剩下了鄭龍一位老師。他既是“校長”,還是“語文老師”、“數(shù)學老師”,還是管孩子們在校生活的“生活老師”。
當時從家到學校都是山路,步行要三個多小時。鄭龍記得,每次他都是周日晚上出發(fā),走到位于半山腰的岳父母家睡一覺,第二天一早再接著走到學校。
有時上山,他恰好會遇到海嘎村下山求學的孩子們,他覺得愧疚,“我是一個校長,但沒能讓孩子們在家門口上學!
堅持了幾年后,分配到海嘎小學的老師多了,學生也逐漸增多。但好景不長。
老師留不住,學生也留不住。鄭龍記得,到2014年,學校只剩下了十幾個低年級的學生和一名專職教師,鄭龍自己還被調(diào)任到臘寨小學兼任校長。
不能等著幫扶,他決定“主動出擊”。鄭龍開始給住在臘寨小學同宿舍的老師們“做工作”,“我山上的那個學校,太缺老師了!
2014年剛通過考試當上老師的顧亞,當時正在臘寨小學教語文,他是被“做工作”的老師之一。盡管當時已經(jīng)結(jié)婚,并在六盤水市區(qū)安家,但他心動了,“教孩子,哪里有孩子需要教就去哪里,這不是應(yīng)該的嗎!蓖瑫r被說動心的還有教數(shù)學的熊偉紅。
同宿舍的仨人一拍即合,決定上山去把海嘎小學“盤活”。
但三個人顯然還不夠。
被鄭龍成功拉進隊伍后,顧亞也打起身邊人的主意,第一個目標就是好哥們兒胡靜。高中時,兩人因愛好音樂一起在高中時組過樂隊,當時胡靜在大灣鎮(zhèn)三合學校教語文!稗r(nóng)村的孩子,想學什么都不容易。是得上山去!
接下來的一年多時間里,鄭龍跑了鎮(zhèn)上好幾所學校,動員老師和他上山!吧独碛?”鄭龍說他沒啥訣竅,“很直接,就告訴大家山上那個學校缺老師,孩子們下山上學太難了。”
這理由也說服了當時22歲的袁麗娟。當時她剛剛畢業(yè)參加工作。
袁麗娟老家遠在云南。她說,自己就是山村小學走出來的孩子,大學畢業(yè)后很自然的可以接受回到鄉(xiāng)村的工作,“無非就是吃住的條件差一點! 得知孩子們下山上學,要走兩個多小時山路,這讓她回想起自己小時候,“那不如我們上山去,讓他們少走一些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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▲顧亞在學校里帶領(lǐng)學生打鼓表演。受訪者供圖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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▲海嘎小學的學生們。受訪者供圖
━━━━━ “豪華”的村小音樂課
鄭龍覺得時機到了。
2016年,他辭掉在臘寨小學兼職校長的工作,帶著成功說服的4個老師和鎮(zhèn)上新招來的3個老師,一行8人上了山。加上學校原有的1人,9個人的教師隊伍組建起來。
學校條件艱苦,三名女老師各自分得一個小屋子住宿,其余的男老師則擠在一個宿舍里。剛住定,鄭龍又帶著老師們開始“做工作”。
這一次,他的對象是村民。
“挨家挨戶走,告訴他們有老師了,孩子們能在家門口上學了。”因為前些年同樣的承諾并沒持續(xù)兌現(xiàn),這話讓家長們也猶豫不決。“有個家長和我說,你要再辦不下去,我就是把孩子背到你家,你也得給我教到6年級畢業(yè)!
這原是句玩笑話,但鄭龍聽著很扎心。此前缺老師,孩子們上到4年級就不得不轉(zhuǎn)學,沒能把學生帶到小學畢業(yè),是他的遺憾。
但這次不同,語文、數(shù)學,英語、品德、科學、體育、美術(shù)、音樂,別處開設(shè)的課程,海嘎小學一個都不少。9名老師身兼數(shù)職分擔課程,幾人開玩笑說,這可是貴州的“最高學府”。
2016年新學期開學時,海嘎小學的學生們由十幾個,變成七十幾個。
顧亞和胡靜從家里背來了吉他,這是海嘎小學的孩子們很少見到的東西。中午休息的時間里,他倆會坐在一間空教室彈琴打發(fā)時間,聊聊組樂隊時候的事兒。慢慢地倆人發(fā)現(xiàn),他們彈琴時,有孩子從門縫里看他們,后來窗戶上也排滿了一個個小腦袋。
顧亞發(fā)現(xiàn)這些“走路低著頭,看人眼睛躲閃,很害羞”的孩子們,眼睛發(fā)光,就喊他們進屋坐下來聽。
后來他倆有了大膽的想法,不如音樂課就教大家彈吉他。像是新鮮的玩具,接觸了樂器的孩子們變得興奮。
鄭龍見狀,就跑去和山下的學校借了倆兩臺架子鼓,又用學校資金買了一個二手架子鼓。
山里的小學熱鬧了起來。
顧亞把孩子們彈吉他的畫面發(fā)到朋友圈,音樂圈的好友幫助聯(lián)系了公益組織,學校獲得一些捐贈來的樂器。
2018年,遵義正安縣的一個吉他廠說要給孩子們捐助一些樂器。鄭龍很開心,帶著6個孩子去廠里,“當時心想如果能給這6個孩子每人一個吉他就好了。結(jié)果你猜怎么樣?”他回憶起來仍難掩興奮,“老板說給學校捐100個吉他,我都不敢相信!后來送到學校才發(fā)現(xiàn),除了吉他,還有尤克里里、貝斯,總共有200件!”
山里娃的音樂課開始變得“豪華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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▲2019年,海嘎小學有了建校20多年來第一批六年級的13名畢業(yè)生,圖為畢業(yè)合影,前排中間為校長鄭龍。受訪者供圖
━━━━━ “因為我是他們的老師啊”
不再滿足于教孩子們單純的彈奏。2019年3月后,顧亞在每個班級成立一支小樂隊,除唱歌、演奏之外,他還教他們上舞臺。一場場訓練和演出在海嘎小學開展,顧亞鏡頭下的孩子們的姿態(tài)越來越瀟灑,也越來越自信。
更多的機會也隨之而來,顧亞帶著樂隊走出海嘎村,參加當?shù)氐囊魳饭?jié),展演。
袁麗娟不懂音樂,但她能感覺到,孩子們變得自信和陽光。
胡靜也深有感觸。因為家中一些事兒短暫離開了學校,他路途中收到孩子們對他的祝福,瞬時淚目,“他們以前都很害羞……現(xiàn)在對老師說愛,表達情感,成了一件自然而然的事!
6月18日,海嘎小學的搖滾樂隊翻唱痛仰樂隊歌曲的視頻在微博流傳,痛仰樂隊官方賬號轉(zhuǎn)發(fā)后說“希望有機會也能為你們唱首歌”。
被喜歡的樂隊點名表揚,顧亞有點緊張,他把這消息告訴孩子們以后,反而被問有什么好緊張的,“孩子們很開心,很期待能現(xiàn)場看他們(痛仰樂隊)表演,倒是我多慮了!
這讓顧亞覺得很幸福,“這不就是我們的初衷嗎?音樂真的讓孩子們變得自信快樂了。”
2019年夏天,“復蘇”了3年的海嘎小學,也終于迎來了建校20多年來的第一批六年級的畢業(yè)生。
“我的夢想實現(xiàn)了!编嶟堈f。
他在海嘎小學做了19年的校長,終于體會到當了一輩子鄉(xiāng)村教師的父親心愿是多簡單,“讓村里的每一個孩子上學,畢業(yè)!彼老驳氖,學生后來持續(xù)增多,目前已有108人,教師隊伍也擴充到了12人。
12名老師都住在山下的鎮(zhèn)上或者是六盤水市區(qū),這幾年陸續(xù)成家生娃,但盡管公路修得很方便,大家也只一周回一趟家。初為人母的袁麗娟干脆把9個月大的孩子和母親都帶上山,學校為家。
鄭龍的孩子今年已上高二,但他從沒在學習上關(guān)照和輔導過孩子。愛人偶爾抱怨,“好在她也是一名老師,都能理解”。
老師也感染著這群孩子。
2019年的畢業(yè)生紀念短視頻里,13個孩子對著鏡頭表達了自己的愿望,好幾個人都希望將來能做一名老師。
同年,鄭龍被教育部表彰為“全國優(yōu)秀教育工作者”。面對榮譽,他只是說,“因為我是他們的老師啊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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