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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0-4-11 18:07 上傳
第二天中午，這艘自桑洲出發(fā)的船搖搖晃晃，長途奔襲，終于抵達贛江之畔。這里的江面遠沒有桑洲的江面那樣遼闊，但讓人神往。少年時代，我能想到的最遠的地方就是此行目的地，南昌。我從未搭船到過這個地方。但在人們的講述之中，我一次又一次于黃昏時分出發(fā)，并在汽笛的轟鳴聲中抵達。
宋春分站在船上，看著灰蒙蒙的南昌城，看見數(shù)不清的行人與數(shù)不清的房屋，不由發(fā)出一聲長嘆：
“這個地方可真大��！”
方老頭走南闖北，見多識廣，他表示完全贊同：
“比我們的匯鎮(zhèn)要大多了。”
他又表達了不屑，為他一生中待得最久的村莊進行辨護：
“要是把桑洲附近的村莊全都搬到一起來，那差不多就是一個南昌了�！�
宋春分一聽很在理，不過有個過方他沒想明白。他經(jīng)常吃上頓缺下頓，對吃飯問題非常關注。他很疑惑：
“那到時大家都吃些什么呀？”
方老頭哈哈大笑，給他指點迷津：
“真要搬到一起去了，那大家就不種地，都去賣豆腐了。”
這兩人一老一少，方老頭的兒子方大頭與宋春分的父親宋五月，近在一步之遙，即便船舷上狹路相逢，也從未與他們說過一句話。方老頭與宋春分同病相憐，變得無話不談了。
船還沒有停穩(wěn)，正向江岸緩緩放下跳板，就有辣椒販子用手勾住船頭，跳了上來。這個辣椒販子上來之后，其他辣椒販子就不上來了。鄉(xiāng)下人到城里賣辣椒，是一次冒險的歷程。不僅取決于當時的行情，也取決于那些跳上船頭的辣椒販子。
宋五月與劉大樹迎了上去，帶此人去看辣椒成色。對方不住點頭，對桑洲辣椒贊不絕口。他的稱贊，讓人覺得他很真誠，是個可靠之人�？伤粓髢r，兩人就一個勁地搖頭了。宋五月與劉大樹一搖頭，整船人心都吊起來了。
宋五月清了清嗓子，看得出他很激動：
“我們的辣椒又大又直，又水靈又新鮮，昨天下午才摘的，怎么可能才值這個價？”
辣椒販子倒是不急，指了指四周停泊的辣椒船。又指了指遠方的江面，不時有辣椒船向岸邊駛來。他說：
“你們倒是把辣椒當成自家孩子，以為很精貴�？扇魏螙|西只要一多，就賣不出好價錢了。”
宋五月給劉大樹使了個眼色，讓他穩(wěn)住對方，自己上岸了解一下行情。辣椒販子伸手接過煙，有一搭沒一搭，與船上的人聊了起來。他志在必得，專等宋五月碰壁回來。
方大頭找到宋春分，壓低聲音：“我要到岸上賣辣椒去了。”
宋春分第一次來南昌賣辣椒，搞不懂行情。他正想找個人問問，卻被方大頭示意要小聲一點。他只好壓低聲音：
“這是為什么呀？”
方大頭用更低的聲音說：
“在船上只能統(tǒng)一賣，算批發(fā)價。如果上岸單獨賣，價格要高一些�！�
他看了看左右，指著劉大樹說：
“你看他連辣椒都沒有，卻跑到南昌到了。等和辣椒販子商量差不多了，他要雁過撥毛，每斤辣椒都要抽上一分錢�！�
宋春分不信這話，搖了搖頭。方大頭又說：
“他和你爹宋五月是一起的。你想想，你挑擔子賣豆腐，你爹都要拿上幾塊豆腐。你賣兩包辣椒，他們不抽你一點才怪�！�
聽到這里，宋春分完全相信了�；蛟S，也并不是完全相信。但他要做到萬無一失，不能再次失去趙老頭的信任。他同時又提出新的疑惑：
“如果上岸，辣椒賣不掉怎么辦？”
“除非這些人都上岸，賣的人多了，辣椒才賣不掉�！�
“要是我們上岸了，他們辣椒一下子賣完，船開跑了怎么辦？”
“別怕，你爹不是還在船上嗎？”
“我爹壓根就不管我，巴不得我回不了家�！�
“你爹不管你，但我爹要管我�！�
他一邊低聲說話，一邊指了指方老頭。方老頭一看，兒子正在與宋春分說話，并向自己打招呼。他面露喜色，趕緊點了點頭。
宋春分這下完全相信了。方大頭挑起擔子，他也挑起擔子。兩人一前一后，走下跳板，全船人都看見了。
劉大樹一見，忙大聲問：“你們下船干什么？”
方大頭轉過身子，指了指宋春分，用略顯無奈的語氣說：
“這孩子想下船賣辣椒，總得有人陪著�。 �
方老頭再也坐不住了，他大聲吼道：
“你們兩個到底要去哪里？”
方大頭挑著辣椒，氣喘吁吁。他加快步子，大聲回道：
“這你可管不著，我可沒讓你到南昌來管我�！�
宋春分也氣喘吁吁，反正已經(jīng)下船了，只好大步跟著方大頭。他問：
“你怎么又朝你爹發(fā)脾氣？”
方大頭剛想笑，被一口氣嗆住了，竟變成一陣痛苦的呻吟。他一字一句地說：
“這戲當然要演得逼真一點�！�
兩人一前一后，穿街過巷。沒多久，方大頭把宋春分遠遠拋在身后，一會兒就沒了人影。城市和村莊的區(qū)別一定程度上在于：在農(nóng)村，植物會把人淹沒。進了城，人群會把一個人淹沒。
方大頭拋下宋春分，當然，他后來說是兩人走散了。他找到一個菜市場，放下麻包，把辣椒攤成一地，開始叫賣。不到一小時，差不多賣掉一半。方大頭的臉和地上的辣椒一樣，閃現(xiàn)著可以見到的光澤。
此時，幾個街頭小青年走了過來。那些買辣椒的人自動散去，他們圍住了方大頭。方大頭抬頭一看，一下子傻眼了。有個小青年穿著黃軍裝，他雙手插進口袋，拿腔捏調(diào)地問：
“是誰讓你在這里賣辣椒的？”
方大頭嚇得一句話都不敢說。他后來說，他以為是遇到了解放軍。另兩個小青年也沒閑著，一人張開麻袋，一人往里面放辣椒。他們動作非�？欤灰粫褪帐昂昧�。
黃軍裝換了張笑臉，用手拍了拍方大頭的肩膀，語氣也變溫和多了。他說：
“這些辣椒我們都要了，不過我們沒有帶錢，你跟我們一起去拿錢吧！”
方大頭從頭到尾沒說一句話，渾身上下到處都是汗。幾個小青年走后，好半天才緩過神來。他看見一個警察，正挨家挨戶上門訓話。他想去找警察，有好心人告訴他：
“這個人是專門來市場收稅的。你要是不想再破費，那就趕緊走吧！”
宋春分倒是找了個地方，把辣椒全賣掉了。等他返回船上一問，他賣的價錢比批發(fā)價還要低。他這才想起，為什么大家都搶著要買他的辣椒。雖然價格相差并不大，但也絕不止幾塊豆腐的錢。想到這里，他整個人一下子變得魂不守舍。
方大頭提著扁擔，緩緩走到江邊。快要上船的時候，他看見剛才那幾個小青年。那個黃軍裝看見他，大步走了上來。拍了拍他的肩膀，喊道：
“哥們，又看見你了!”
這條船辣椒賣得非�？�，換到了錢的人們，三五成群到大街上逛街去了。只有幾個人，舍不得花錢，坐在船上聽水聲。他們看見方大頭，紛紛豎起了大拇指，高聲叫道：
“怪不得你想一個人去賣辣椒，原來你認識城里人。”
-THE END-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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